远大前程
狄更斯(1812-1870)是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代表作家,一生共创作了14部长篇小说以及其他多种风格的作品。他擅长将细致入微的心理分析、现实主义描写和浪漫主义气氛巧妙地结合起来,代表作有《艰难时代》、《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和《远大前程》等。《远大前程》写于1861年,下文为第一章节选片段。
我父亲的姓是皮利普,而我的教名是菲利普。无论是皮利普还是菲利普,年幼的我既发不出这么长的音节,又咬字不清,只会说皮普。所以,我干脆就把自己叫做皮普,以后别人也就跟着叫我皮普了。
我说父亲姓皮利普是有根有据的,因为他的墓碑上刻着姓氏,而且我姐姐也这么说——我姐姐嫁给了铁匠乔·葛奇里,现在是葛奇里夫人了。至于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父母,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两位的照片(其实他们在世的时候照片还没出现呢)。
我们的家乡是一片沼泽地区,靠着一条河流,沿着河流蜿蜒而下,不足二十英里就是大海。让我最初领略了世面、留下最生动印象的似乎是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下午,当时正是傍晚时分,就在埋葬我父母的教堂墓地旁。
“别出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喊道,同时,有一个人从教堂门廊一边的墓地里蹿了出来。“不许出声,你这个小鬼,不然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此人面容狰狞,穿了一身灰色粗布衫,腿上挂着一条粗大的铁镣。他头上没有帽子,只用一块破布扎住头,脚上的鞋已经破烂。看上去他曾在水中浸泡过,在污泥中忍受过煎熬。他的腿被石头碰伤了,脚又被小石块割破,荨麻和荆棘的利刺使得他身上伤痕累累;他一跛一跛地走着,全身发着抖,还瞪着双眼吼叫着;他嘴里的牙齿在格格打战,然后一把抓住我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说道,“快讲!”
“我叫皮普,先生。”
“你住在哪里?”那人说道,“把方向指给我看!”
我把我们村子的位置指给他看,村子就坐落在距离教堂一英里多远的平坦河岸上,四周种着恺树和截梢树。
这人打量了我一会儿,便把我头朝下地倒拎起来,我口袋里的东西也就掉了下来。其实我口袋里没别的,只有一片面包。
“你这小狗崽子,”他一面舔着嘴唇,一面说道,“你这张小脸蛋倒生得肥肥的。他妈的,我不吃你的脸蛋儿才怪呢,我不想你吃掉这脸蛋才怪。”
我连忙恳请他无论如何不要吃我的脸蛋儿,同时紧紧地抓住他把我放在上面的那块墓碑;这样,一则我可以坐稳不至于摔下来,二则可以忍住眼泪不至于哭出来。
“看着我!”那人说道,“你妈妈在什么地方?”
“在那里,先生!”我答道。
听了我的话,他大吃一惊,拔腿就逃,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了看。
“就在那里,先生!”我指着墓碑,怯怯地解释着,“那就是我的妈妈。”
“噢!”他说道,又走了回来,“那么和你妈妈葬在一起的是你的爸爸喽?”
我答道:“一点不错,先生,是我爸爸;那里写着‘已故的本教区居民’。”
“哈!”他嘟嘟哝哝、若有所思地说道,“假设我不杀你,让你活下去,你和谁住在一起?当然,我还没有决定究竟让不让你活下去。”
“我和姐姐一起生活,先生,她是乔·葛奇里夫人,也就是铁匠乔·葛奇里的妻子,先生。”
“哦,是铁匠?仔细听着,”他说,“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让不让你活。你懂不懂什么是锉子?”
“懂,先生。”
“那你懂不懂什么是食物?”
“懂,先生。”
“我要你给弄一把锉子来,”他把我又按了一下说,“再给我弄些吃的东西来。”他又把我向后按了一下。“这两样东西都要拿来。”他再一次把我向后按。“你要不拿来,我就把你的心肝五脏都掏出来。”说完,他又把我向后按了一下。
我答应带给他锉子,再给他带些吃的东西,哪怕是粗粮剩饭,我说明天一大清早我一定到炮台来把东西交给他。
“那么你发誓,要是你不送来,天主就用雷电劈死你。”那人说道。
我发了誓,他这才把我从墓碑上抱下来。
“听着,”他继续说道,“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该做的事;也不要忘记那个年轻人。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他走到那堵低矮的教堂围墙前,从墙头上爬过去。他的两条腿看上去简直是又麻木又僵直,过了墙头,他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我。看到他转过脸,我立刻拼命地迈开我的两条腿,头也不回地朝着家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