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死与戴利亚.纽科姆一点关系没有,他是在开一盏挂在黄铜插座中的电灯时触电的,当时他正站在邻居家马房潮湿的地板上。他带着自己的一只母牛去会邻家的公牛,也不知为什么,他当时竟没穿胶靴。
那年春天,有一种声音将很快在整个乡间消失,要不是因为战争,它说不定已经消失了。战争意味着有钱买拖拉机的人买不着拖拉机,而少数有拖拉机的人又买不着发动拖拉机的燃料,农民们只得赶着马下地犁田,因此,远近各处,你时不时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那声音蕴含的是鼓动、抱怨、甚至警告。听不出他们具体在吆喝什么,正如你听不懂在内陆飞行的海鸥叫唤什么、译解不了乌鸦在争论什么一样。尽管从腔调上,你能辨出他们是不是在责骂。
对有一个男人来说,所有的吆喝都是责骂,无论他吆喝的是什么。他也许会大声喊“奶油和鸡蛋”,或者“下午茶”,但其用意都是一样的,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充满愤怒和厌恶。
他叫铁头.纽科姆,公路由小镇往西南方向转的地方是他的第一个农场。 铁头可能是他上学时得的绰号,那时他总低着头走路,一副准备随时一头把人撞到一边的架势。这名字一看就是个小男孩的名字,与他现在成年男子的行为和名声不符。
人们有时真有点弄不清他是怎么了。他一点也不穷,有二百英亩良田,一个带尖顶筒仓的装得满满的谷仓,一个车棚,一栋正方型的红砖房,虽然这房子看上去和这男人一样,似乎不那么好接近,窗上遮着深绿色的百叶窗,看不到窗帘,屋子正面的墙上有一道疤痕,那是门廊与前墙撕离的印记。屋子的前门原本应该是开向门廊的,所以没筑台阶。现在门开之处,是一片杂草、粗石,比门足足低了三尺。
铁头.纽科姆不贪杯、不嗜赌,他绝不会把钱耗在那上面。他自私且小气,而且似乎天生如此。他虐待自己的马,不用说,也虐待自己的家人。冬天他用雪撬拉牛奶罐进城时,正是早晨孩子上学的时辰,可他绝不会向其他农民那样,减慢速度,顺便搭孩子一程。相反,他挥起皮鞭加快行驶。
纽科姆太太从未跟他一起乘过雪撬或汽车。她步行去镇上,即便很暖和的天气,也总穿着过时的胶鞋和一件长长的土褐色外套,头上戴着一条围巾, 碰到人时会轻声打声招呼,但从不看着对方;或者抹过头去,一声不吭。我猜她一定掉了几颗牙。掉牙那时比现在常见,而那时用语言和衣着表达自己的思想状态也比现在常见。因此,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没人能说什么,”或者,“我不在乎,这些对我太过了,随你怎么想。” 时下,纽科姆太太可是被看成是极度沮丧的严重病号,而她那如此残忍的丈夫,却被关切而同情地认为需要帮助。那些日子里,他们的态度人们已习以为常,默许他们不理会别人地生活着 – 其实他们是被当成了大家逗乐的源泉。 有些人天生凌辱他人,而另一些人则让自己被别人凌辱,纽科姆家的情况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