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借鉴】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讲稿(9)

本站小编 免费考研网/2020-02-23


除了少数知青文学与当时的政治构成反思性的紧张关系外,大多数的知青文学采用一种回忆性的叙事。这种回忆当然也陷入困惑和迷惘,但少有反思的力度。暴露某些阴暗和伤痛,就是知青文学中最消沉的态度。随着这一代人在社会中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知青文学从低调向高昂的转变,也彻底把伤痕文学改变为知青文学,正如后来转向莫须有的文化寻根一样,知青文学在承前启后的作用中,同时建构了主体生成的历史。
    最早而有影响的知青小说当推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1979)。小说讲述一对男女知青在艰难岁月相互吸引到相依为命的恋爱经历。这是最早否定知青生活的小说,作者毫不掩饰知青经历浪费了青春年华。同时期,甘铁生的《聚会》(1980)和阿蔷的《网》(1980),也是表现知青生活艰难与苦闷,着力暴露那场上山下乡的革命运动,给一代青年造成严重的精神创伤。这些知青小说调子显得低沉灰暗。比较注重实录直接的生活经历。
1980年底,叶辛发表《蹉跎岁月》使知青文学具有了高昂悲壮的基调。小说讲述勤奋正直但出身不好的知青柯碧舟,不断遭受各种生活挫折却始终不渝奋发向上的故事。小说特别之处在于抓住令一代青年痛苦不堪的“血统论”为切入点,去展示一代知青经历的生活波折,因而立即引起同代青年的共鸣。小说写了形形色色的知青,但集中笔墨刻划柯碧舟和杜见春这样的为“血统论”所压制的青年,他们在困境中所经历的心灵磨难,与不公正的命运奋力抗争的勇气和毅力,这些都是这代人活生生的经历,因而,小说发表后立即引起广泛而强烈的反响,它也成为刚刚走出历史阴影的一代青年的精神动力。
八十年代初期,知青作家群体与右派作家群平分秋色,虽然知青作家群还显得稚嫩,但他们也显示出那种新鲜与活力。知青作家张抗抗虽然不侧重写知青生活,但她总是致力于写当代青年的生活,因而她的小说在当时总是引起热烈的讨论。在继描写第一代大学生的小说《夏》(1980)之后,张抗抗又发表《北极光》(《收获》,1981,3)对当代青年的的矛盾心态和新的生活抉择展开了细致的探索。这些作品现在看来并不深刻有力,但在当时无疑给寻求个性和思想解放的一代中国青年提示了精神导引。
    作为知青作家,史铁生始终显得极为独特,人们总是归结于他的残疾人身份,但史铁生一直对美好的事物有特殊的敏感,他能够在最困苦的生活中发现出美来。较早写的《我们的角落》(《小说选刊》,1980,4)就从在冷峻中不时闪现温馨的色调。《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青年文学》1983,1)写知青生活显得与众不同,小说不再直接剖析知青一代人的心灵创伤,或对失落青春的概叹,而是去写知青与当地村民相濡以沫的情意。
    女作家铁凝虽然不是知青,也很少写知青题材,但习惯上把她放在这一群体。铁凝算是少年得志,1980年刚满23岁就出版小说集《夜路》,虽然还显得稚拙,但那种流畅与明丽也颇为令人惊异。1981年,铁凝发表《渐渐归去》、《那不是眉豆花》都显示出铁凝描写生活的才能。直到《哦,香雪》(1982)铁凝已经颇为让人刮目相看,这篇小说写乡村女子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写得清新纯净。铁凝的小说叙事中一直隐藏着一个持续的主题,那就是生活于乡镇的普通人如何试图摆脱狭隘封闭的生活圈子,走向外部开放的更加文明的生活。铁凝后来还出版长篇小说《玫瑰门》(1990)等作品,风格更趋于成熟且多样化。
    王安忆1969年初中毕业,年仅16岁就到准北插队。王安忆关于知青的小说《本次列车终点》(1981),与回顾知青经历的流行主题不同,较早注意到知青返城面对的现实问题。小说通过对现在的失落与迷惘的描写,深刻揭示了这代人被耽误青春年华的悲剧命运。王安忆此后不久发表《流逝》(1982)是一篇颇受好评的小说,小说讲述一位妇女从富裕到贫困再到富裕的生活变化,显示出王安忆表现人物的心理意识的艺术才能。王安忆后来有不少长篇小说,如《纪实与虚构》(1991),《长恨歌》(1996)等,都显示出她驾驭丰富厚重的人类生活的能力。
1982年,孔捷生的《南方的岸》引起热烈反响,这篇小说把知青返城的那种失落感和迷惘,改变成积极主动的理想主义。《南方的岸》试图抹去一代知青的挫折感,而代之以英雄主义的献身精神去激励人们,其社会意义当然不可否认,但中国文学总是不断以乌托邦的观念去引导社会,把现实矛盾加以想象性地解决,文学与社会群体不谋而合构建一种共同的想象关系,文学契合这种想象,也反过来生产这种想象。

第四节  时代的精神镜象:超越的理想主义

    由于梁晓声的出现,知青文学被注入了粗犷的情愫,并被涂抹上一层浓重的英雄主义色调。1982年发表《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使梁晓声开始成名。小说讲述一支知青垦荒队经过危险的沼泽地,去到艰苦的荒原建立垦荒点的故事。由于自然环境恶劣加之他们经验不足,相继牺牲好几个人。梁晓声描写了北大荒极其艰苦危险的生存条件,但他没有停留在对苦难的展示上,而是把艰难困苦的北大荒作为一个背景,来展示一代知青英勇奋斗的壮举。梁晓声的小说叙事也颇为刚健雄劲,充充沛浓烈的抒情意识与一些细致的感情的纠葛相交织,使这篇小说在激越的书写中还不失萎婉动人的情致。
梁晓声的“北大荒文学”在当时激起了同代知青的极大的反响,随后的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1983)则是以更加充沛的英雄主义式的豪情壮志去重写北大荒的一代知青。小说讲述1979年冬天新疆北部生产建设兵团某团返城的故事。小说对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展开描写,各种人物按其各自的思想、心理和性格进行了充分的表现。梁晓声把各种矛盾压缩在这个暴风雪之夜,也相当尖锐地揭示了“极左”思潮在建设兵团造成的恶果和由此给青年们带来的种种命运。梁晓声后来还有长篇小说《雪城》(1988)并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其影响之大也是空前的,这说明一种意识形态总是有相当强大的现实基础。
八十年代上半期是一个激情横溢的时代,而文学则更是充满了昂扬向上的力量,只是三番五次的政治思想运动,以及社会的经济基础发生深刻的变化,才让文学的昂扬精神有所收敛。八十年代上半期,张承志的理想主义也许最为耀眼,他的一系列小说都以昂扬的激情倾诉这个时代青年人不可遏止的历史愿望。1978年,他的第一篇小说《骑手为什么歌唱》就是这种情怀的直率表达。张承志宣称:“母亲——人民,这是我们生命的永恒主题!”  《黑骏马》(1982)以强烈的抒情叙事讲述一个为蒙族收留的汉人与牧民建立深厚友情的故事。
1984年,张承志发表《北方的河》这是一个乐观的时期,张承志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应运而生。只有那个雄浑的大自然背景,只有北方那四条巨大的浸透着历史文化和民族魂灵的河流才能与这个“超镜象化”的自我形象相配。
张承志曾经骑着“黑骏马”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寻觅他失落的青春记忆,《老桥》中的那种忧郁、怀恋、失意和迷惘并不仅仅是张承志个人的记忆,而是属于整整一代知青文学群体的集体记忆,那段记忆被埋葬之后却获取了现实的激情,它用于书写“大写的人”的理想铭文。获得了历史起源和现实本质的主体,现在站立在雄浑的大自然面前来确定自我的自然的历史。对于迫切揭示自我本质力量的主体来说,仅仅依靠十七年和文革十年的短暂历史当然不够,它必须要有更加永远的历史,并且是与“人”的自然本性相沟通。这个挣脱了文革记忆的“人”,现在向更加久远的历史传统,向更加广阔的大自然吸吮自我的生命本质。八十年代中期,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引起强烈反响,那种洋溢理想主义的英雄气概和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给一代青年及时提示了自我意识(自我观赏)的镜象。

第四章  假想的超越:现代派与寻根派
提纲

第一节  现代主义兴起的历史背景

八十年代中国文学历经各种历史变动,经历多种多样的潮流和高潮,如果说有什么最根本的变动的话,那就是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艰难转化的趋势。这一趋势直到今天还没有完成,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始,也没有真正停息。
现代主义在西方是一项声势浩大的艺术运动,自十九世纪后半期前后持续了大约半个多世纪。关于现代主义运动的时限问题一直没有定论。现代主义被认为是一次剧烈的艺术史革命。现代主义兴起于资本主义剧烈变革的时期,反映了经济高度发展,传统社会解体后西方社会重估一切价值体系而面对的精神危机。现代主义崇尚个人表现,追求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强调艺术的形式技巧,这种技巧以反传统的抽象、象征和变形等实验形式加以表现。因而现代主义往往具有先锋派的性质,它的动力来自对未来的人类意识进行不懈的革命性探索。
八十年代中国的现代主义的时兴,和当时的社会条件、思想资源,以及文学史内部的创新压力相关,现代主义是处于主导地位的现实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并且对现实主义构成直接变革。从其最初的源头来说,可以分为现代小说和现代诗歌二股源流,它们之间在最初的阶段几乎不发生直接的关联或呼应关系。文学中的现代主义是在现实主义的总体性框架内加以表现的,这就不奇怪它不具有真正的叛逆性,而更象是现实主义文学自身作出的一种创新努力。现代主义文学也从来没有越过主导文化的边界,它一直在正统文学史的叙事中,作为新时期文学的“新动向”的一个最有活力的侧面中以叙述,也可以看出当代现代主义的历史性质。正是对思想解放的进一步发掘,相当一批作家和知识分子从根本上去思考“文革”,文学上的现代主义才开始崭露头角。

第二节        现代主义的引介与争论

    现代主义的引介并不一帆风顺。在八十年代初期,现代派遭遇到严厉的批判。对于当时还相当有势力的正统派理论家来说,现代主义显然冒犯了现实主义的权威性。对于他们来说,现实主义的审美规范,构成社会主义文化领导权的核心部分,企图用西方现代主义来冲击现实主义,并不是什么艺术创新,而是把当代中国文学引入西方没落的资产阶级思想歧途。文学界的左/右思想斗争,不过是政治领域斗争的反映。现代主义无疑与主导文化倡导的现实主义构成矛盾,它能在八十年代的思想文化频繁的斗争中发展起来,在相当的程度上也借助了主流意识形态关于“现代化”的理念。倡导者敢于提出探索现代主义文学观念,其重要的理由建立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基础上。既然中国把实现四个现代化看成国家的最高理想,那么文学方面也有必要考虑“现代化”的问题,而文学的“现代化”被理解为“现代主义”。实现现代化不能忽略文学的现代化,而文学的现代化不借鉴“现代派”则无从谈起。
        每一种新的思想主张或创作主张,都要试图从时代的总体性要求中去寻求自身的依据。主导文化是这样,新兴的创生文化也是如此。倡导现代主义的人们也同样在主导意识形态上作文章。
尽管在整个八十年代,现实主义始终是主导文化倡导的主流,但“现代派”却在思想上和创作实践方面,构成一种不可遏止的探索力量。对于一部分中国作家和知识分子来说,八十年代正值开放初期,禁闭多年的思想有所松动,人们迫切需要了解外部世界的新变化,掌握新的知识与思想方法。这一切都是在实现“现代化”的时代精神激励之下的历史动向,追求现代派虽然被视为异端,与主导文化不协调,但它同样从时代的创新要求方面获得动力,因而,多次的政治批判运动,始终无法阻止这一潮流向前涌动。某种意义上,新的思想构成崛起的创生文化,它与主导文化产生冲突,也作为主导文化可容忍的新兴文化,推动时代思想前进。因为,主导文化内部也有一股力量需要借助新兴的文化冲击原有的保守文化体系,这就使现代派这种显而易见的异端文化,居然也可大肆传播。当然是多种合力的作用下,现代主义成为八十年代最有争议,又最有影响的文化潮流。
    总而言之,文学的现代主义在八十年代兴起,根源于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化,它反映了一部分中国作家和知识分子试图运用新的思想资源的努力,尽管它引起广泛的争议,但它终究创造一种有活力的文化情势。不管如何,八十年代终究还是改革派的思想占了上风,实现现代化成为中国不可动摇的方针政策,中国进入世界经济贸易体系乃是不可扭转的历史大趋势,这就使封闭保守的意识形态不可能全面控制当代思想意识。文学界长期为苏联模式的文艺理论统治,现实主义为主导的审美观念实际上明显偏向于左倾,其僵化和保守是显而易见的。年轻一代的作家普遍寻求新的文学观念和表现手法,现代主义预示着文学新的可能性,它给作家提示了创新的经验,因而文学借鉴西方现代派也就成了难以压制的新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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